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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拯救父亲(中篇小说)

日期:2022-4-30(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关于父亲

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天越来越冷了

父亲常常蹲在低矮的屋檐下

抬头怔怔地看天

接下去就把脸深深埋在胸前

长时间一言不发

五十六岁父亲已不再年轻

我还记得今年麦收

父亲和我要把打下的粮食运回家

父亲搂紧一大袋麦子努力了好几次

最后突然瘫坐在地了

父亲的脸一下子涨得黑紫

手足无措地望着我

沮丧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赶忙用衣袖遮住了双眼

父亲终于要到南方去了

他向我数着日子的艰难

我把他送出学样土门外

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仿佛看见滚滚的民工大潮中

我衰老的父亲

身背简单的行李

像一只孤单的斑头老雁

苍茫的背影蒙满了

厚厚的尘埃

谷禾,摘自折合系列诗丛

【第一章】

那天是星期天,那天谷禾起床晚了。头天,他几乎熬了一宿,一宿,就写了一首诗,即上面引的《关于父亲》。其实写《关于父亲》并没有用多少时间,也就是十分钟的事。问题在于写好了《关于父亲》后,谷禾就陷入了对父亲的思恋和惦念中。这一陷入就是整整一夜,直到天大亮,老婆和儿子都起床了。他们原本说好那天去儿子的外公家的。老婆看见他脸黑眼红,额头虚幻氛氢,头发一根根枯槁仿佛十二月寒风中的荒草,似乎早已筋伤骨损精弹神耗得气息奄奄了,就说,我和儿子先去吧。老婆是个好老婆,挺善解人意的,很支持他写作。她是一个小学教师。她是因为爱慕谷禾的才华才嫁给谷禾的。

她的父亲是商人,有些钱,然而从不显山露水,一旦看出谷禾需要,他总是在谷禾开口前提出,并且很大方地拿出远远超过谷禾想像的那个数目。老婆一家人都喜欢谷禾。谷禾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也从不去卡拉OK,他是一个标准的好男人。他的实在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有眼光的人家都愿意把女儿许给他,虽然他的外表很不出众。优秀的灵魂总是朴素的。谷禾能够成为我的朋友加兄弟也是这个原因,这也是我的这篇小说把谷禾当做主人公的目的。我希望我的小说有一颗朴素的优秀的灵魂。

谷禾刚在床上躺下,就听见急促响亮的打门声。门外的人恨不得一脚把门踢烂,跨进屋来。谷禾喊一声来了,顾不上穿衣穿鞋就下了床。闯进来的是一个陌生人。你是不是周连国?那人问。我是周连国,谷禾回答。周连国,周连国,那人说,你爸……那人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他一身灰扑扑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无羁地放纵着动劳过度的疲惫。他看上去比谷禾更需要休息。我爸咋啦?谷禾抓住那人的手。谷禾昨天晚上想了一夜他爸。他的心很响地颤一声,仿佛一根弦,只拉了一下,就断了。难道我爸……谷禾把那人抓扯起来。那人像一滩烂泥。我爸咋啦?他在广东,被抓了。谷禾松开手。那人跌到地上,闭上眼睛。那人喃喃着,似乎已在梦中:两……两个月了,他不让……告诉,是我自己找来……找来的,我是四川人……那人头歪到一边,嘴角挂着一丝浑浊的涎水。

那么,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让我们想像一下谷禾的心情吧。他在十六平方米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睡眠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穿着裤头,光着脚,恨不得把躺在地上的人一脚端醒,要他告诉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又有些于心不忍。那人那么远地来,看他躺到地L就睡过去的样子,他一定……可是我爸究竟怎么了?已经两个月了,他们为什么抓他?他做了什么?谷禾双手抱住头,蹲到那人的脸前。他端详着那人的脸,恨不能给那张脸上来一拳。他的牙齿咯咯地敲击个不停,脸像大海一样波浪起伏,瘦瘦的高高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他终于一拳头打在了那张脸上……他对那人说兄弟对不起了。那人摸了摸肿起的半张脸,对他苦笑一下。我这是自找的。那人说。

后来,那人和他一起坐上了去广东的火车。在火车上,他们两个结拜成了兄弟。现在,你已经明白了吧?那人就是我白连春。现在我坐在这儿写这篇小说。这儿是北京远郊的一个小村。我的兄弟谷禾在北京朝阳区八里庄的鲁迅文学院读文学班。现在是五年以后。半个月以前,我有事去北京,然后去了鲁迅文学院。我去鲁迅文学院是找另一个朋友宁夏作家石舒清的,结果很意外地看见了我的兄弟谷禾。他到北京已经两个月了。我们一夜没睡。我们在空空荡荡的鲁迅文学院顶楼的大教室里谈天说地,很自然地我们就回忆起五年前那次拯救父亲的行动。我们两个都哭了,为我们共同的农民父亲。

【第二章】

我是在漂河火车站碰上谷禾父亲一行五人的。当时,我一定像个十足的叫花子,因为我三天里只吃了半个面包和半瓶矿泉水。我的一生,总是在饥饿中挣扎,现在,仍然时常填不饱肚子。记得有个什么人曾写过一篇《饿死诗人》,我就是那应该饿死的诗人。那年,我是到北京参加《诗刊》的青春诗会的。那是《诗刊》的第十届青春诗会。同去参加的诗人有阿坚、洪烛、汤养宗、蓝蓝、凌非和荣荣等人,《诗刊》的老师有李小雨和邹静之。会是在植物园开的。我记得有一座卧佛寺,卧佛寺里一扇门的横匾上黑底金字写着:我们食用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这句话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深,一直索绕着,照亮了我苦难的精神。

离开北京,我是花一块钱买了一张站台票上火车的,火车快到河南许昌时,查票的把我查了出来。我手里正拿着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看得入神。查票的看我不像个坏人,要我补票,可是我的口袋里掏不出钱来,于是,他缴走我的书。火车到达许昌,他就把我推下了火车,不准我再上。有一会儿,我试图从他手中把书抢回来,但是没有成功。他是个高个子,块头不小,皮肤很白,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他的眼睛闪现出漫然的似乎一直在测览着什么的光,看来,他一定读过不少书,知道《老人与海》是本好书。火车开走后,我的泪就下来了。我心疼那本书。《老人与海》是我喜爱的书之一。

那时候已经是一天的傍晚了,不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我又冷又饿,顺着铁轨茫茫然走着。我的心里还有一些害怕。十月的夜空,在河南应该算是冬夜,天蓝得出奇,能听到星星们的笑语。不时有一列火车轰隆隆开来。我非常羡慕那些有钱坐火车的人。我走得不快也不慢,汗把背给湿透了,凉凉的,再加上饿,很难受,但我不能停下。我想我最少也得走到下一个站。下一个站是什么站,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下一个站是漂河。一个人又冷又饿,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而且是在十月的夜里,那是怎样一种感受?我至今仍然说不出。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似乎又什么都未想。现在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所有的想法加起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不能停下。

我那么走了一夜,又走了一天,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螺河火车站。我刚在螺河火车站站定,一个缺了一条腿拄着单拐的白发老头儿,就向我伸过一只手来。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笑,然后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没想到这么一握,奇迹竟然发生了。老头儿将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后,把我牵到一张长椅边,示意我坐下。那长椅上铺着他的被子。我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在长椅上,拉过他的被子捂在我们俩的怀里。我们相互看着,脸上都浮现出由衷的笑。我们都明白:我们是两个被命运驱策流徙于天涯的人。我们那么紧挨着笑着相互看了一会儿,老头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半个面包,塞进我的手里。我看也没看一眼,张嘴就咬。老头儿又拿出半瓶矿泉水递给我,还温温的。显然,他是一直把它揣在怀里的。我吃着老头儿的面包,喝着老头儿的矿泉水,停了下来。老头儿说吃吧吃吧。见我还呆着,老头儿又说,我今天吃过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皮,还鼓鼓的饱着哩。说罢,老头儿抓起我的一只手,去摸他的肚皮。我顺从地摸了他的肚皮后,把面包和矿泉水全吃完了。夜里,我和老头儿就搂在一块儿睡了。长椅很窄,夜很冷,我们搂得很紧,几乎搂成一个人。

半夜里,谷禾父亲一行五人就来了,他们谈起了去广东打工的事。我坐起身,静静地听他们说。看样子,他们全是跑江湖的老手,因为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去过广东了。广东好挣钱。这我是早就知道的。我突然想跟他们去广东。我以前为了诗歌只往穷地方去,比如延安、黄河流域、云贵高原、北大荒、西藏和青海等。老头儿了醒了,他认识谷禾父亲他们。他说他们跑广东,他们是民工。老头儿在被窝里捉住我的手,你跟他们去广东吧。老头儿说,我看得出你是个有出息的人,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老头儿说你心肠好,好人有好报。爷爷。我说。我紧紧地抓住老头儿的手。老头儿把我搂在怀里,他将自己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老头儿已经泪流满面了,因为他把我的脸也弄得湿滚流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和谷禾父亲他们五个人一起爬上了一列去广东的货车。

他们果真是跑江湖的老手。他们根本不去挤客车。客车查票的,他们中的一个说。他们五个人里,谷禾父亲年龄最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谷禾父亲有一个和我一样写诗的儿子。那时候,我已经读过一些谷禾的诗了。我喜欢谷禾的诗。我觉得我和他的诗路差不多。我没有想到,我会那样认识谷禾的父亲。我从生下地起就被父母遗弃了。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所以,我见着老头儿老太就自然亲。我爱世界上所有的老头儿和老太,我认为理所当然他们都是我的爷爷和奶奶,反过来,凡是五十岁左右的我认为年龄和我的父母差不多的男女,我都会对他们产生出一种渴慕的心情,暗地里希望他们能够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在装得满满的一麻袋一麻袋东北大土豆的车厢里,我对坐在我身边的谷禾父亲充满了潦草而仓促的猜想,我的目光带着些悲怆带着些同情也带着些疲倦和空虚,在他的身上道巡搜索。这个老头儿,头发都半白了,眼睛里已没有多少光泽,额上的皱纹像冬天大地上冻住的麦苗,一茬挤着一茬,又枯又黄又笨拙,远看一片苍茫,近看苍茫一片。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儿,居然还执火车远走广东打工。我浑身一阵哆嗦,双手更紧地环抱在胸前,以抵抗清晨火车上无边无际的寒冷……那另外四个人年龄和我不相上下,然而他们都是地地道道地体力劳动者。我和他们的区别,就是一个瞎子也看得出。

他们全都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编织袋拿出肮脏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上了。谷禾父亲拿出他的被子时曾对我招手。兄弟,他说,过来挤着吧。但是我摇了摇头。他就没有再作出别的表示。也许他认为我摇头不愿意和他挤在一起,是因为我看不起他。他哪里知道,我心里早已对他有了渴望和向往,正是这些渴盼和向往使我不敢一下子靠他太近。他的形象,我认为正是一切诗人父亲的形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一个诗人父亲。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把谷禾和他联系起来想。我想的是我和他——谷禾父亲——他似乎是与苦难斗争的生活的象征——怎样才能产生出持久的亲密关系。我这样想的时候,谷禾父亲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正如我在观察他一样,他也在观察我。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冷。他再一次冲我抬手。兄弟,他说,过来挤着吧。出门在外,他说……他把后半句话留下了。我立刻看出这个表面愚钝的老人实际上是智慧的。我对他的好感又深了一层。我差不多可以说是爱上他了。我怕挤着你,我终于说。我不怕,他说,挤着暖和。我就爬到了他的身边。他用半边被子把我也裹了起来。原来,他一直为我留着半边被子。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生活的涵义。生活打动了我。尤其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在最底层挣扎的人的生活,原来每一个细节都充满着柔情。天啊,我多么热爱啊……

火车一直不停地开着。在这篇小说里,火车只是一个工具,它把我们从河南载到了广东。实际上我们的幸与不幸都是从火车开始的。那时候我们一直在谈论我们身体下的土豆。我回忆起我有一首写土豆的诗,说土豆在泥土底下悄悄地爬着前进,但我说我们一直在谈论,实际上是指他们五个一直在谈论,我只是静静地听。他们由土豆说到了别的粮食,最后说到一九六O年前后那场大饥荒,饿死了多少多少农民。我身边的老人激动起来,他说农民不识字,不会写,也不会说,就像聋子和哑巴一样,没有人肯站出来为农民说一句公道话。他说他爹和他大哥就是那个时候饿死的。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站起来,面朝着我。我就听到他身后噗的一声。他放了一个屁。他放完屁后,坐了下来。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我惊讶的并不是因为他放屁。屁人人都要放,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我惊讶的是他站起身面朝着我放屁:他完全可以坐着放屁的。离我最近的一个小伙子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周伯从不在粮食上放屁,也从不对着人放屁。我才知道老人姓周。周伯说人不能糟践粮食,尤其我们农民,因为粮食是农民一手一脚种出来的。是吗周伯?老人不好意思起来,他的脸竟在整黑中挤出了些许嫣红,像初春枝头上绽放出的第一朵桃花。粮食和儿女和爹娘一样哩。老人说。可是土豆,车厢那头一个小伙子接过话,土豆是什么粮食?土豆是天底下最养人的粮食,老人说,不信,你回家问你爹去。老人脸上的肌肉一丝一丝激烈地抽搐着,显然,他的心里很不平静。我说不出有多么爱他了。于是我说老伯你姓周?我姓周,老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你呢兄弟?我姓白,叫白连春,四川人。看得出你不是我们河南人,一个小伙子说,你怎么和车站的那个老杨头搞在一起的?我也是刚认识的他,他给我吃了面包和矿泉水。他给你吃?另一个小伙子问,是你给他吃吧?不,他给我吃,我说,我去了一趟北京,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在许昌火车站被推了下来,然后从许昌走到了滦河。啊,他们全都叫起来,真的?我朝他们笑了笑。他们就分别拿出自己的烧饼和矿泉水瓶里装的开水一个一个都往我跟前递。吃吧,吃吧,他们说,兄弟,别客气。我接过了其中一个烧饼。你和我们一块儿干活儿去吧。他们中的一个说。我想跟你们一块儿去,我怕我不会,又怕你们不要我。我老实说。怎么会呢?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干活儿简单得很,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你去北京干啥?小伙子们抢着和我说话。开会。开会你会一分钱都没有?他们全都表示怀疑。是开诗会。诗会?他们不明白。就是写诗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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